看着墙上这些文字，我心里忍不住有些惆怅。人人都说重华教作恶多端，重华教教主死有余辜。但我抚摸着这面墙的时候，感受到的并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而是一个孤独而悲伤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我爹。我爹在征讨重华教的路上一马当先，不少豪杰都是被他的英勇无畏所感染，加入了征伐的大军。决战前他们约定谁取得重华教教主的项上人头，这天下第一的位置就留给谁当。我爹杀了重华教教主，却没有带出他的人头为证，落了人不少口舌。
那一战之后，重华教的统治被推翻，八大家建立起了新的秩序。面对被清扫干净的新江湖，不少人为了争一个排名次序头破血流。慕容山庄为八大家之首，影响力如日中天，而我爹的十三路破云剑法也在这一战中名彻江湖。按理说我爹应当是当之无愧的武林之首，但在诛华台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却一直沉默不语。最后在他人的坚持之下只担了个虚名，从此不过问江湖之事。
世人对他的行为大多不解，因此谣言纷纷，但他从来不解释。我印象里，世界上有两个慕容修。一个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是个如神袛般顶天立地的英雄，手持破军剑，杀尽天下妖魔。一个就活在慕容山庄，每天除了练字赏花之外无所事事，闲时就喜欢坐在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桃花喝酒，酒后就喜欢拉着我讲些人生大道理。
“你为什么要退出江湖？”我问过他这个问题。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一个传说中的大侠永远比一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亲爹要让人心生向往。
慕容修看了我一眼，笑了：“他们不会让仇人的朋友站得比他们还高的。”
“爹，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他是重华教的教主？”
“当年在诛华台上他们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慕容修抿了一下酒杯，“不知道。如果当年我知道他就是重华教的教主，我不会和他成为朋友。”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道：“这也未必，也许有些人命中注定就会相遇，成为朋友或者成为敌人。这不是我们能够做得了主的。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恨他，恨他欺瞒我，恨他背叛我，恨他犯下这些滔天罪行。但是我没有。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一起饮酒纵歌，策马江湖。”
“那你到底有没有杀他？”我急切地问道。那时候江湖上四处都传言说慕容修徇私枉法，包庇了重华教教主，枉担了英雄之名。
“啧，你怎么变得和诛华台上那一帮人一样了。”他又喝了一口酒，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眼神有些醉了，“杀了，当然杀了。不然你怎么会在这，我又怎么会在这。”
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我爹那个时候喝了很多很多酒，眼神湿漉漉的，看上去有点难过。他醉得很厉害，嘴里念着什么“我醉欲眠君且去”把我赶走了。半夜的时候我放心不下他，又偷偷地跑出来看他回房了没有，却没想到看见了他在月下舞剑。
自从他退隐江湖之后，已经很多年不在人前持剑。十三路破云剑法剑势凌厉，大有一骑抵万军的气势，但那一夜我看到的十三路破云剑，却更像是优美的舞蹈。月光下，破军剑上的寒光在翩飞，桃花花瓣随着剑意起舞盘旋。
我一时间有些呆滞，回过神来才发现庭院里还有一个人。
正是我的师兄楚川。
一想到楚川我便从回忆之中惊醒过来，眼前不再是多年前那个桃花纷飞的春夜而是一面伤痕累累的墙。
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懂我爹的心事。现在想来，他那个时候和这个静室内的重华教教主的心境，未免不是一样的。
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我却说不上来，好像是有一坛苦酒酿在心头，时间长上一分，酒便苦上一分。
西风见我面色有些惆怅，便又问我怎么了。
我把心中所想的与他讲了。怕他不能理解其中的心情，又把我听闻过的重华教教主和叶烨的种种，以及我爹他们的少年情谊又同他说了一遍。
西风听完之后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这所石室的主人心境其实很痛苦，而你爹其实也很难过，对吗？”
“也可以算是难过吧。”我道，“但是应该要比难过更复杂一些。”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也许也会这样吗？”西风突然说道。
我听了这话，抚上了他的眉眼，很认真的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不许你这样。”
“这很难。”西风看着我，“我说过，你是我和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如果有一天再也看不见你，我便再也不能理解这世上的喜怒哀乐有何意义。”
“人固有一死。”我有些无奈道，“我希望你能活得好些。”
“这很难。”西风说，“你大概是没办法想象我失去你的痛苦。”
“我能想象，但是还是要你活得好。”
“好。”西风答应了，“那你也要如此。”
西风我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顺眼。他是我的，这多好。
别人眼里的西风像是一尊杀神，我却一直觉得他乖巧得可怕。就像是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雪狮狗，无论你对他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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