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姐的眼神忧伤而平静，她努力把自己经受过的苦难都变成轻描淡写的一笔，以避免回忆将伤口的疤痕撕得更深。几年后我将在另一个与她素未谋面，命运却与其息息相关的女人身上看到同样的眼神。
我望向她身后堂屋中央，一整面灵牌之中最显眼的一座上面赫然写着：第三任夏家家主夏伯彦之位。
夏小姐循着我的目光看去，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要是哥哥还活着的话，也一定会支持你的。他虽然严厉，却爱护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爹娘去世得早，哥哥生前若不是有慕容庄主时刻相助，有我这样令人讨厌的妹妹在，怕是到死也没有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夏姑姑绝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妹妹，”我对她说道，“夏家主一定很爱你。”
夏小姐脸上并没有多添几分喜色，想来这样的话也听过很多遍了：“若不是我将夏家的机密透露给不眠，哥哥也许不会死……他爱我，我却害苦了他和夏家。”
夏家灭门惨案只发生在一年多以前，如今关心者已然寥寥无几。因为江不眠的缘故，知道夏家防备力量漏洞和功法命门的人并不在少数，凶手也不止一人，并且有组织有纪律地清理了现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其它几家人醉心于扶持自己的势力填补夏家的空缺，而慕容山庄因为我爹在楚川出走后赶走了所有弟子和仆从实力大减，再也没有能力插手江湖事务。夏小姐至今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
“我不明白。”西风突然开口说道，我和夏小姐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江不眠害了你一生，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恨他。”
夏小姐沉默了片刻：“我做不到。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比哥哥，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
西风微微蹙眉：“他除了给你讲故事，什么都没有做。”
夏小姐微微一愣，又低头释然一笑：“那就够了，我还有什么渴求的呢。我想，叶烨大概也是这样吧，即便是死在了那人手里，也不曾后悔过的吧。你没见过不眠，自然难以相信世界上会有他那样的人存在。不过有一天，也许你也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那个人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开始期待和他见面。他不需要用心给你讲故事，你听到他的声音便心满意足。你一边觉得这个世界因为他变得更加多彩美丽，一边觉得自从见过他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了。”
一瞬间，我有些害怕。我觉得此时此刻讲话的人并不是夏小姐，而是那个对西风爱而不得的我。
“遇见了，那又怎么样？”西风直勾勾地盯着夏小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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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讶异于他的反常，夏小姐却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失礼：“若他喜欢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天下的幸福快乐都是你的。若他不喜欢你，哪怕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献出去，像我一样在佛前苦修二十年，你的痛苦也不会减少一分的。”
“你的痛苦看上去已经减轻了。”
“不，我只是习惯了。”
别过夏小姐，已是日昳。她说自己在此地清修，因此拒绝了我赠送的各类果脯糕点，只留下了一盒桃花酥。“这是不眠最喜欢的糕点。他喜欢桃花，连带着一切和桃花有关的都喜欢。”夏小姐站在门槛边上，微笑着对我说，“灵澈先生的《桃花集》，他曾逐字逐句教我念过。”
我挥手告别了这个通过咀嚼回忆维持生活的女人。我难以想象这些年夏小姐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的日子是什么活下去的。
我和西风心中各有所思，面面相觑，俱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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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鸿源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小段路之后，西风突然开口叫我：“阿凡。”
我第一次听他如此唤我，身躯一振，竟然忘记作答。
他见我不应，又改口道：“阿解？”
我抿了下嘴：“怎么了？”
他用那双瞳色比常人朦胧许多的眼睛看着我，目光深幽幽的，仿佛要把我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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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不要再给我讲故事了。我不想再听了。”
“什么意思？”
西风不作声了。他一言不发，走得飞快，幸亏我轻功也不差，很快便追了上去。
我赶到他面前，拦下他；“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吗？是因为夏小姐讲的话吗？”
西风把脸撇到了一边，不愿意看我。
我有些恼怒，拽着他的衣领逼着他直视我：“你不能随便这样对我，你不能……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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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是一个经不住逼问的人，他就像是一个诚实善良的孩子，难以掩藏起自己的心事。“你给我讲了太多故事。你对我太好了。你让我不知道怎么该怎么报答你。”西风低声道。
大概是夏小姐的话启发了他，让他看透了我热情友善外表下龌龊的真实目的。我想要陪着他，宠着他，让花里胡哨的江南风景迷乱他的眼睛，让稀奇古怪的故事取代脑中的漠北和师父，让他习惯我的存在，再也离不开我。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也相信自己爱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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