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落霁一出手就后悔了，讪讪地垂下头，一口气梗在胸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不安地悬着，把做贼心虚写在了脸上。刚刚那下那么重，他一定很疼吧。
然而，意想之中的不解和辱骂并没有发生。贝达练一反常态，没有不依不饶地抬杠，只是把手放到嘴边，吹了吹。说话仍是温和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干涩：“老师，药不想吃就不吃了，好歹把水喝了吧，对身体好的。天不早了，喝完水就快睡吧。”说着便起身回到自己的床边，背对着荀落霁裹进被子里，伸手关了灯。
荀落霁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坐着，双手捧着那杯温水出神。而后小口小口地啜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以为自己会抱着所有的秘密一直踽踽独行，可是当贝达练莽撞而执着地围着他打转，一次次尝试闯进他的内心，他竟无法拒绝。少年怀着一腔赤诚在他的心里横冲直撞，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所有的防线。
原来喜欢，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荀落霁转过身，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描摹隔壁床少年的背影。看着他蓬乱的头发，裹成蝉蛹的身子，心脏砰砰地乱跳。
巨大的蚕宝宝突然挪动了一下，翻了个身，俊朗的脸正对着荀落霁，睫毛扑闪，仿佛随时都会睁开。荀落霁赶紧躺平，双目直直地瞪着天花板，默背清心咒。
枯木逢春，老树开花，贝达练埋下的火星终于燎了原。
第二天，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两位老人，贝达练和荀落霁踏上了返程的路。
一回到宿舍，荀落霁把自己埋进床里，背包随手丢到一边，衣服不换澡也没洗，就这么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揉揉额角，拖着一身疲惫进了浴室。狭小的空间，飞溅的水花，蒸腾的热气，他不可抑制地想起贝达练，想起岗亭里那个带着潮气的拥抱，登山时身后撩人的喘息，楼顶上倒映着满天星辰的双眸......
那是他的学生，他的大粉丝，他......动心的对象。
几千次的自我逃避，终究在铁一般的事实前偃旗息鼓。
可是，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他呢？到底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暗恋罢了。
即使贝达练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但那又怎样？年轻人炽热的感情都是烟火，美丽却转瞬即逝，他不能因为自己让贝达练苦恼。
况且他答应了老王好好照顾他的小侄子，把人照顾到自己床上算怎么回事？
他没有勇气追逐爱情了。无论怎么想，这份禁忌的爱慕，只能牢牢锁在心里，绝不会有见光的一天。
荀落霁没想到，他和贝达练的交集来的这么快。
从紫月山回来后，他继续连载手头的文章。木丛生顺利上位，成了族里的二把手，老族长年事已高，正是夺位的大好时机。
写的正起兴，电话铃在耳边炸响。
灵感被打断，荀落霁心头火气，看也不看屏幕就接了起来。正打算张口怼人，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顿时哑了火。
“老师？”
“嗯。”
“那个，我有件事想求你。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直觉告诉他这小子没安什么好心，但荀落霁还是循着贝达练的话问了下去。自从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他就刻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上课踩着点去踏着铃走，短信QQ一律视而不见，装忙装的不亦乐乎，背地里却把这些消息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最近学校里有个建模比赛，我报了名，但我不是建筑系的，好多东西都弄不清。”
学校的建模比赛是老传统了，每年都办的声势浩大，荀落霁也略有耳闻。不过，贝达练一个学法律的，在这儿瞎掺和什么。
“老师？老师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啊，我知道你不喜欢建筑还来麻烦你。那我先挂了，打扰了。”
贝达练的声音有点慌乱，自顾自地讲了一通，电话就这么断了。
建筑......荀落霁看着手机屏一点一点暗下去，神色复杂，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和建筑有任何交集了呢。
昏暗的教室，密集的人群，肮脏的手，连片的闪光灯，还有......散落一地的木片木条。那是午夜梦回洗刷不掉的恶心和屈辱。
摊开双手，弯曲手指握拳又松开，这双手，再也不能从事任何和建筑有关的事了。
至于贝达练的请求，还是算了吧。
发了短信道了歉，思路被彻底扰乱，没了继续写下去的动力，荀落霁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靠在窗边一口一口吸着。他没有烟瘾，平时也不爱抽烟，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意思意思抽几根。
闭上眼，过往种种走马灯一般浮现。
建筑，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拼尽全力考上华大建筑系时，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建筑家了。本科四年，他的成绩遥遥领先，顺利保了研，算是学院里的传奇人物。那时他的性格也远不是这么孤僻带刺，大概是内敛而温和的。
不爱讲话，但是并不离群。有求必应，一逗就脸红，可爱极了。
研二时，班花柳萌把他拉到操场，含羞带怯地表了白。荀落霁不忍心伤女孩子的心，也不想敷衍这样一份真心，加上两人本就是好友，便把性取向坦诚告知。
柳萌是个通透的女生，一场大哭后恢复如常，答应保守两人间的秘密，甚至开始帮荀落霁追魏恒，他喜欢的人。
魏恒是荀落霁的师兄，比他大一届，和他一样师从于夏利伟老教授。魏恒热情活泼，像永不熄灭的太阳。他多次出手帮荀落霁解决学术难题，逗他笑，帮他撑伞。
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荀落霁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师兄，却不敢有所动作。这件事，他只告诉了柳萌。
柳萌虽说帮忙，但知道荀落霁的性子，不过开几个点到即止的玩笑。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荀落霁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被高浩宇堵在了楼道里。那人一脸调笑地摸着他的脸，满口污言秽语，言下之意是女孩玩够了，该换换口味了。荀落霁心下了然这是要和他约、炮，拒绝得毫不留情，在高浩宇用强时一脚踹上了要害部位，逃出了教学楼。
他知道高浩宇是系主任的儿子，出名的花花公子不学无术之辈，今天得罪了他，日后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只是，报复来的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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