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衣的笑容凝固了。
端木正则早猜到见面之后肯定还会互相确认身份的，既然游衣熟悉流程，便全权交给游衣去应付，自己拿起水杯只顾喝水。
谁能想到，他就状况外了这么半分钟的功夫，情况斗转直下，对方百年好合都说出来了，端木正则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转过头去看游衣的本子上写了什么。
游衣和设计师姑娘面面相觑，三人尴尬地沉默了足足几分钟，那姑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非常迟疑地说：“那……是求婚戒指？”
哪有两个人一起买求婚戒指的？
端木正则也不动声色地询问地看向游衣，低声道：“……这也是流程？”
游衣头都大了，简直想要写一整页的问号。
他也不知道啊！明明论坛上置顶帖是这么写的，怎么来的人不对呢？现在怎么办啊啊啊！
崩溃归崩溃，游衣其实是个非常能扛住事的人，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他力挽狂澜地写道：“不是，就是普通的……纪念的戒指。”
说实在的，这局面并不怎么难收拾，比起他上初中的时候被班里男生堵在卫生间要好多了。
光是初中三年，他就转了三次学校，他希望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给人们留下太深印象，因此经常给自己转学。他有很多钱，偶尔还能开口说点什么辅助，转学并不算太难，他在每一个班级里都低调地当一个默默无闻又无趣的小哑巴，偶尔也会有同学对他感兴趣，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猎奇，不过他可以让自己表现得性格沉闷，交流又困难，渐渐也就没有孩子试图和他搭话了。
初中的第二年是个意外，那年他选了一个偏远小县城落脚，可那个班上的男孩们对他的交流障碍表现得尤其兴致勃勃，那个小县城里可很少能看到整天抛头露面的残疾人。
一开始还只是玩笑嘲弄取乐，堵着他逼他说话，游衣都默默忍下了。那个时候才十三四岁的游衣涉世未深，对人性太过不了解，他哪里知道越是隐忍避让，对方就越是肆无忌惮，只当他好欺负。
后来他们把他堵在卫生间里，准备把他的头按进洗手池里的时候，游衣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孩子的恶是最恐怖的恶，因为他们不知责任，不知后果，下手没有轻重，游衣害怕了，他不能在这种地方丢了性命，情急之下他喊出了一句没有主语、也没有别的条件限制的“住手”。
他害怕溺水，那一声喊得太着急，太凄厉，包含太多情绪和渴求，所以那力量也……太强了，强过了游衣原本所愿。
所有参与了那件事的男孩，包括堵在门口看戏没动手的，都发现他们仿佛残废一样再也控制不了双手了。当下他们就恐惧得大叫起来，而游衣全身发冷，只有他清楚，那一句的力量，足够持续一辈子。
而他已经无能为力。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普通人和他，都是如此。
就是那样的糟糕局面，当年还是个半大少年的游衣仍旧尽力周旋处理了，他颤抖着开口，叫他们永不可说出今天的事，第二天去医院扔下了一笔钱——在那个并不富裕、消费水平也很低的小县城，那可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如果足够节俭，够那几个人过半辈子的。男孩们的父母对他千恩万谢，男孩们有口难言，仇恨、战栗又悔恨地看着他。
游衣就顶着那样的目光离开了医院，飞快地办理转学手续，去了邻省的省会城市。
一个人生活就是如此，大大小小的任何变故都得自己抗下来，这样动荡的少年时代，导致了游衣尽管还算用功，成绩却只能算得勉勉强强，除了字能写得又快又好看，他在文化课上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了。不过就是这一手字，高中时倒是被老师推荐去参加过一次中学生硬笔书法比赛，还拿了个市二等奖，游衣非常珍惜那张奖状，特意扫描了电子档存在电脑里。
而现在，只不过被人祝了一句“百年好合”，游衣那一手清秀的字都变潦草了。他忍不住脸颊发烫，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怎么会被这样误会啊！怎、怎么能……他，他和端木正则， 怎么可能……
端木正则看了游衣一眼。
他对小朋友羞得脸颊飞红的样子兴致盎然，又知道他脸皮薄，十分怜惜。
这两种情绪已经与他绝缘整整十年了，可是自从遇到了游衣，他时常便升起这些情绪，就好像重新回到了人间，世界都变了模样。
“你就是这家店里那个专门做戒指设计的设计师吗？我们是特意慕名来找那个人的。”端木正则接过了话头，充满试探地说。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了，事情的走向和游衣想象的不一样，到底还是怜惜占了上风，他主动揽了过来，开始掌控局势。
端木正则接管了对话，游衣果然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自作聪明闹了个大乌龙，现在羞愤地一个劲盯着本子封面的花纹研究，怎么都不肯抬头了。
那姑娘再次上下打量了端木正则，确认地说：“我就是你说的人。你们是特意过来找我的？”
端木正则一看她这个态度就知道应该没有走错地方，加重语气说：“是的，我们特意过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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