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衣走进地下二层深处的办公室时，孙续正背对着他。
他头发花白，身形也略微佝偻了，却还微微弯着身子，仔细地观摩展示柜下层的一幅画。
游衣走近了些，看到那是一幅美人图，似乎是个古物，有些年头了，可惜游衣对古玩收藏没有研究，看不出这画究竟是什么朝代哪种画工，他只认得那含羞半遮面的美人旁边题的四个字——惊鸿一瞥。
“博士，他来了。”
门边的男人恭敬地说。
正是这个男人带着游衣过来的，他高瘦，面颊凹陷，咬肌凸出，神色有些阴冷，路上一句话都没对游衣说过，态度很是倨傲不善，可对着孙旭出却很是尊重的模样，进了门就在门边站定，看到游衣自顾自往前走去，他皱眉呵斥道：“真不懂规矩，不要乱走！”
“不要紧的，猎鹰。”孙续转过身来说。
他不常出现在公众活动里，也没什么名气，网上几乎找不到他的照片，游衣第一次得以仔细观察这位博士，他面容干瘦发黄，白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固定，虽然嘴上说着“不要紧”，眼神却仍很刻薄尖利。
见游衣看着那幅美人图，他哼笑了一声，说道：“认识这图吗，小娃娃？”
游衣摇了摇头，孙续又说：“这是清朝的宫廷大画师画的‘惊鸿一瞥图’，是真品，游博士的珍藏。游氏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书香世家，他们的藏品里最多的就是书画，世代流着读书人的血，哪怕现在改行做了这样下三滥的生意，那几个不肖子孙也到处挂着些书画附庸风雅，装点门面。”
确实如此。游衣心想，游鸿之和游惊之的办公室里都有书法作品，这么说一定都出自名家之手。
游鸿之的办公室里挂着“矫若游龙”四字，游惊之的办公室游衣当时没太在意，如今回想，他记得墙上也是有四个字来着，好像是……“震惊寰宇”？
孙续背着手，慢慢道：“这幅画是游博士的遗物。当年游博士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将这幅画送给了她，后来生了儿子，也从这幅画里取名，叫他‘鸿之’。那一年真好，真好啊——新娶的娇妻怀孕了，不孝的大儿子死了，项目有了突破性进展，我到现在还能想起他那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哪怕他当时已经生了白发了。那时候他对我说，惊之和鸿之一定能继承他的衣钵，游氏要兴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发狠起来：“却没想到，这个所谓‘惊鸿一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欺骗！游惊之那小子两面三刀，游博士活着的时候，他比家里的狗还要听话，他父亲一过世，他立即显了原形，原来他和他那死掉的哥哥都是一样的狼心狗肺，见不得新技术的革命！而那游鸿之……哈哈，不愧是游震之的种啊，和游惊之联起手来把龙愿搅得乌烟瘴气。游震之和那贱人早早去做了亡命鸳鸯，还留下这么一个孽障下来！可怜游博士，被那‘惊鸿一瞥’骗得好惨，直到身故都不知那贱人嫁他时已经怀了孕！”
游衣任他说到现在，直到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翻开了本子，写道：“当年分明是老游总强夺他长子的未婚妻，怎么变成了受骗方了？”
孙续上了年纪，摸出了老花镜戴上，将本子拿近了看，然后眼神一利，斥道：“胡说八道！”
他还要再说，游衣毫不礼貌地从他手里直接抽回了本子，继续写道：“这是他自己当众当作炫耀说出来的，我听见了而已，可不是我说的。”
“造谣污蔑！”孙续阴狠道，“你无非看游博士过世了，死无对证，就敢信口开河。你以为手握不明灯，我就会怕你么？别人不知，我却不会被你骗。”
他走近了两步，盯着游衣说：“当年我们不过是去讨个公道，要求祝氏入世，封存不明灯，不可再在现代社会动用私刑，可是结果呢？所有正义之士全都赔上了性命！我本也该去的，你既然说你有不明灯，怎么样，你倒是用那灯把我这个漏网之鱼杀了啊？你不是有那张特殊许可证吗，杀人无罪，我现在给你一把刀，你敢捅我吗？”
游衣眼神微微一动，写道：“现在并不是特殊紧急的情况。”
“哼，我看不是碍于不是紧急情况，而是不敢动手，怕事后无赦来找你麻烦吧？”孙续嗤笑道，“我们推测，你能申请到那个证，条件一定是‘持有不明灯’，可是，你有吗？”
游衣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提笔写道：“你觉得我没有灯，这么说，你和祝氏之人有联系。”
孙续看了这话，眯起眼睛说道：“看来你倒真的知道几分门道。没错，只有祝氏的人见过真正的不明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你那一地的灯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的镇族之宝。”
游衣写道：“那么那人难道没有告诉你，不明灯究竟怎么杀人？”
孙续道：“杀人就是杀人，还能怎么杀？拥有这种力量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当作宝物，这是邪物！”
……他并不知道？游衣心中一动，不明灯并不直接杀人，是掌灯人和捉刀人在杀人，这事在祝氏族内不算什么机密，几乎人人皆知。
他暂且压下这思虑，写道：“所以，你们就纠集数百人，趁着山门大开时向祝氏发难，强行毁灯？”
“强毁？”孙续冷笑一声，“你年纪不大，血口喷人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那天赴宴宾客确实事先都互相通过气，为的是劝祝氏改邪归正，不要再继续任由邪物肆虐。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做出强行毁灯这种事！你冒用不明灯的名头，来到东泠究竟有什么目的？！”
游衣的眼神冷淡下来，提笔疾书：“一群虚伪小人。你们心中有鬼，惧怕不明灯，趁着祝氏几十年不遇开山门的时机上山发难，还要编出冠冕堂皇的道理来，令人作呕！”
“怎么，你竟是来替祝氏翻案的？”孙续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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