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渊头一次露出极其新鲜的神色来。曲一乐看他像是被火苗卷了尾巴一样朝后猛退两步，藏到细微的光照不到的地方，等了很久才听到昏暗中传来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曲一乐又逐字逐句重复一遍。
明渊说：“我不能离开这里。”
“但现在有这引雷符，只要我能够把这符贴到那水鬼身上……”
明渊出声打断他的计划：“不行！”
曲一乐往明渊所站的地方前进一步，那漂浮在空中的泡泡撞到他身上，即刻碎作更小、更密的碎沫来。那细沫沾染在他身上，像是落了一斛银沙，他也不抖开，站定在明渊面前，把光亮也携过来，重新照亮他们。
眼前这人就像是一团沉静温柔的火，明渊看着看着，就觉得要灼伤眼睛。
他想斥责曲一乐的天真，但话总说不出口。他竟然也会有话闷在心里的时候。
“明渊，明渊，你听我说，只要我接近那水鬼，只要这符一贴上，这一切都会结束。这附近几个村的人不会再受这水鬼的威胁，你也……”曲一乐稍稍停顿，“你也可以完成你的承诺。”
可明渊给的回应却仍是不行！不行！不行！
曲一乐给他分析利害：“水鬼确实是狡猾凶残，你也说建了水库之后就更加难对付它了，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除去它，为什么不试？”
为什么不试？明渊也问自己这个问题。曲一乐说得没有错，这是明明这是最好的也是最正确的机会，简直是天道恩赐，那水鬼对曲一乐如此执着，只要设下陷阱引那水鬼上钩，把引雷符往那早该腐朽的躯体上一拍，一道天雷落下便可以结束所有事。可是、可是，这机会却是要拿曲一乐的命去试。
曲一乐还想再说，明渊却不想再听了。他一把捂住曲一乐的嘴，不看对方的眼睛。银光一闪，曲一乐的意识就模糊了，他努力把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想看清明渊，但还是无可奈何地一点一点滑向黑暗中去。
“对不起。”明渊拥着曲一乐，低声在他耳边说。
他决心放弃一个顶好的机会，他甚至要把那个机会的存在也给抹掉。
明渊把手覆上曲一乐的额头，他要把曲一乐这几天的记忆全部都消去，就和十年前一样。等曲一乐醒来，关于这湖的一切他都不会记得，没有水鬼，也没有他。明渊轻轻念曲一乐的名字，一乐，普普通通的名字，和本人好像不怎么像，芍药一样的长相，但骨子里其实是亭亭的竹，但他又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一生平安喜乐，多好。
而这湖中水鬼的事情明渊也不打算拖下去了。一年，两年，十年……一直到无法压制的那一年吗？还是沧海桑田，等这片水域成为陆地，那水鬼自然消亡？曲一乐的话给了明渊启发，没有必要用引雷符，事实上除此之外并不是没有路的。他感到回到自己体内的内丹在微微发烫，露出点苦笑来，但疯狂的念头却沸腾起来：用自己的内丹……用自己的内丹……
明渊既已下定决心，覆在曲一乐额间的手便抬起，抓出丝丝缕缕的银光来，他把银光捏破，那一缕一缕的记忆便飘荡在眼前。
“叮——”大堂一隅突然一响。
明渊望去，发现是黄犬小丢的魂魄叼着那铃铛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它走得太慢，但明渊却耐心等着，等它来到他们身边，明渊才垂下眼去对它解释：“他要用性命做诱饵去对付水鬼，我别无他法。他只能再忘记你，忘记所有一切。”
小丢不买他的帐，很不认同地朝他“汪汪汪”叫起来。
“我知道你不想离开他，也不想他忘了你。但其实你们早该分别的。”明渊试图说服这小小的魂魄。
可小丢也不听他这一套，反而显出犬类的攻击状态来，龇起牙低吼起来。
这风中残烛一般的犬灵其实不堪一击，他只需动动手指，强硬地把它按回铃铛里带走，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继续自己所做之事。但明渊只是看着他，他看着这忠犬咬着曲一乐的裤脚，认定自己要对它的主人做什么坏事一般，吃力地想要把他拖离自己身边。明渊看着那些散在周围的记忆，心里也不确定这对于曲一乐而言到底是好是坏，或者自己所做的，真的是曲一乐想要的吗？更何况，他也有私心。
于是明渊俯**去，对那白色的灵魂说：“好，我不抹去他的记忆。但是这是有条件的。你要听听看吗？”
小丢竖起耳朵，牙齿却还是坚持咬着曲一乐的裤脚。
“我把自己的部分妖力给你，这样你魂魄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虚弱，你有能力保护他，就好好在一边守着他。”
小丢听懂明渊的话，终于松口，乖乖地坐正，尾巴放在一旁。
明渊笑起来，一挥手，那些银色的记忆便凝成球状，贴着曲一乐的额头慢慢消失了。他把自己手掌摊开，无数银光从他的身体溢出，螺旋着拧成一颗白色的珠子，那珠子从他手中自发落下，融入小丢魂魄寄居的铃铛中。
“等这事了结之后，也许还得要个一天时间，你再把铃铛里的妖力吞下。身上有妖力，是不能再靠近那两张符的，知道了吗？我会在这周围……”明渊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曲一乐外婆房间的门吱嘎一声，正快要打开，明渊匆匆忙忙往那犬上一点，那犬便化作一股白雾飞快回到铃铛里，所有光珠则随他心思一动悄无声息地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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