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累累的银鱼并没有多大力气，尾巴拍打在曲一乐手上，就像是落了片树叶。曲一乐看着明渊，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扼住，说不出一句话来。明渊余光瞥见他眼尾的一抹红，便不再逞强，坦诚地尾巴一摊：“唉……我这不是还能喘气吗，你这种表情……”
曲一乐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他的声音是挤出来的，他努力要抚平话语中的颤涩，可他的唇舌却背叛他，一字一句都是疼，是痛。明渊听曲一乐沙哑着声在说些什么，感到底下的手掌在轻轻地抖，他感到就像是躺在一片芍药花瓣上，周围荡漾着的是春池碧波，正迷迷糊糊间，感到身上伤处忽贴上层温暖柔软，才发觉是那略带薄粉的芍药花，低下头轻轻吻了他。明渊将将要掉进梦中去，模模糊糊地回应道：“好。”
曲一乐把明渊带离湖边，他带来的伞遗弃在还处于昏迷中的阿芃身边，此时那伞被风吹倒，正积了点浅浅一泓水，正好能够容下银鱼的身量。曲一乐小心翼翼把明渊放入水中。旁边一把伞下的阿芃还是紧紧皱着眉头，在梦中还在呻吟，虽然早确定他并无大碍，但是阿芃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是让曲一乐有些心惊。
银鱼搁在水中，并不再动弹，那一身漂亮的银鳞也变得如同白日的月痕一样暗淡。曲一乐依依不舍地最后看过明渊一眼，就转头重新走向那湖边。
湖旁近处一簇一人高的野草中，小丢叼着一个小小的自封袋钻出来。曲一乐取过防水袋，摸摸它的头：“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待会就回来。”
小丢乖乖地坐下，朝曲一乐摆摆尾巴，以示自己听到啦。
可等待曲一乐走远，小丢却悄悄地绕到盛着银鱼的雨伞旁，推了推伞面。里头的水跟着摇晃，明渊被这一激，便转醒过来，看过小丢一眼，又无力地陷入昏沉中去。
小丢又朝他“汪汪”叫了几声。
明渊却没有再醒来。
小丢看着气息奄奄的明渊良久，极其轻柔地叫了一声“汪”。而后向曲一乐那边看了一眼，钻到草丛中不见了。
它刚刚在草丛中守着符的时候，发现草丛底下被几片大大的荷叶盖着的一条半是白骨的犬尸，附着在上面的东西已经离开了。它嗅嗅那犬尸，碰了碰那露在外头十分刺眼的白骨，耳朵整个塌下去。它意识到即便有明渊给自己的妖力，它也不能以这种样子陪伴在曲一乐身边了。是时候离开曲一乐了。
湖边的沙土十分松软，它虽然只剩下不多的力气，灵魂快要消散，但是好歹还有力气一点一点把土刨出来，把自己那只剩下白骨和皮毛的尸体给拖到土坑里，用沙土再一点一点掩去。它不想曲一乐发现它的尸体，如果它是老死的，那么它也会选择在某一个时间离家，不惊动一片叶子，独自在某处死去，不叫它的主人因为看到它的尸体而难过。
那斑驳的皮毛被沙土全掩净后，小丢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它把那枚沉睡着妖力的满是褐锈的铃铛解下来，抛入那倒置的伞里。“叮咚”一下，那铃铛撞到伞骨，滚到那尾银鱼身上，银鱼便苏醒过来。
小丢朝那半醒不醒的银鱼“汪汪汪”叫了一连串。
希望你能一直陪着他。
“汪！汪！”
谢谢！再见啦！
那白色的灵魂渐渐透明，只留下个轮廓，很快就连那轮廓也与天地草木融合在一起，这忠心耿耿的小小灵魂便从这世间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另一边的曲一乐并不知道这头发生的事情。
风雨稍歇，曲一乐半个身子都浸在湖水中，大雨后的盛夏清晨还稍留着一丝凉意。远处的湖面几重烟雾中，渐渐凸起个黑影。不消说，就是那顶着一头黑色的枯草似的乱发的水鬼。
水鬼确实是因得到鱼妖的部分力量而有些自大，但它还没有被完全冲昏头脑，故而只是先在远处冷冷地观望着。它见曲一乐看到它时面上还是一派平静，生出疑窦，但它又因这大仇得报的诱惑悬在眼前，仿佛一口就能咬到的苹果，又觉得心痒难耐，不由得就往前进了一步。
“你……该死。”
这是曲一乐第一次听到这么难听喑哑的声音。他有些诧异这水鬼竟然能够出声，但这水鬼的面貌也不像前几日他见到时候那样可怖，而是接近一个普通年轻人的样子，想来是有什么歪门邪道。曲一乐看着水鬼口中那两派尖利的牙齿，起了个不好的猜想。
水鬼断断续续地说：“你……必须……死……要不是、你……”
水鬼似乎很乐于享受慢慢把猎物围困的快感，曲一乐动也不动的样子既叫它愉悦，又让它留了心眼。它到离曲一乐只有七八米远的时候停住了。
曲一乐手中攥着那符，也不着急，只是又往水深处走了几步。水鬼警惕地盯着他，就听到对方说：“我死就可以了？”
“你不是想让我做你的替身？好。”
但水鬼却早转了念头。它不会将曲一乐再拉做替死鬼，它生前死后作孽太多，到地府去也是要受尽油锅针山的苦，它现在又懂了吃生灵的血肉来添补自己，看着那些生灵面带恐惧地死在它的手下，久违的刺激的愉快使得它兴奋不已，与其为投胎去还债受苦，为什么不以这水鬼的不灭姿态在这世间享受这些猎物的恐惧？这湖边来一人，它就杀一人，破膛开肚，食心肝，吮脑髓。想到这，它又觉得以前那十年过得太憋屈，早该这样了！那鱼妖还能压着它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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