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头上是陌生的白色的天花板。上面凝聚着斑驳的灰尘色给予人一种无法完全净化的罪恶的印象。灯光照进我干燥的、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面。费力地转头看看身旁,心电示波屏上的血氧饱和度、心电图、呼吸、三根绿线有气无力地上下摆动着,输液泵的指数不时跳动。悬吊在床架上谈黄色的血浆袋延伸出的导管蛇一般曲折迂回地沿着铁架攀爬而下在最终抵达插入我煞白手背静脉处的尼龙针。还原来是医院的监护室。 (作者注:淡黄色的血浆——成分输血的血浆是黄色的、尼龙针——输血时插在病人血管里的针头。)
“鹈饲医生,病人恢复意识了!”一个护士叫道。
一个中年人走近我,仔细审视了一会儿后吩咐旁边的护士:“继续心电监护、血氧监护、血压监护,病人的情况还很不稳定。”
医院本是一个肉体的死亡与救赎的绝妙结合体。我早已对受伤、疾病、死亡这类事情习以为常。但这房间弥漫着的独特的漆黑血腥的气息,并非医院里特有的,而是来自伫立在离病床稍远处的黑衣男子。
待医生和护士离开后,我苦笑道:“我还没死。”声音干涩。但话一出口,我立即后悔了。在他的深邃和冷峻面前浮现出的这种浑浊的微笑无疑显示出自己极其脆弱的神经。
Gin仍然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我感到他目光的沉默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令人喘不过气。他身披黑色风衣端正站立的姿势,似乎散发出一种刚刚从黄泉路上归来的阴间恐怖不祥的气息。联想起适才的梦境,我仿佛觉得连这监护室里的刺眼灯光、雪白墙壁都显得阴郁焦灼,不由得感到畏怯。甚至Gin优雅的线条勾勒出来的清癯的脸庞、肩膀的生硬的轮廓以及垂落至腰际的淡金色长发,都飘溢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危险又致命的气息。
沉默片刻,我又开腔:“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虚弱的声音轻得不能在轻了。
他以牧师般平静地口吻告知:“胃穿孔引起的急性腹膜炎。”(作者注:腹膜炎如果不及时治疗可以致命。)
“你送我到这儿的?”忽然想起自己最后是躺在浴缸里。
他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
即使想象出他是怎么把我从浴缸里捞出来的,可现在的我连害羞的力气也没有了。
“上面放你一个星期的假。”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往口袋里摸索起来,像是要掏烟,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手又突然停下了。他也许已洞察到我正沉浸于迷惘地迷失了自我且极度混乱和纠结着的状态,并流露出雄鹰般的矜持,而我的羞愧,则来自于这种对洞察的确信之中。
我叹了口气,默然背过脸去,闭上眼晴。
确信他走后,我才转过身子,此时此刻毫无睡意,脑子十分清醒,思绪万千,各种往事浮想联翩。空虚悒郁的情绪积攒在体内,使得身体的一部分发热,一部分冰冷,连动一动身体都觉得倦怠焦躁。
回忆起刚才那个恐怖战栗的梦。弗洛伊德曾在《梦的解析》中说,“梦不像其表面显示的那样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表象,它是通向无意识的捷径,是打开人格最深层的钥匙。”他不仅重视做梦本身,却看重梦境的含义。这种想法也许隐藏着对自我存在的一种不安。清醒的时候,人的情绪飘忽不定,相比之下,梦中则更加确切实在,虽然无法确认感情是否“事实”,但至少做梦是“事实”。而且感情没有形状,梦境却既有形状又有色彩。
可我刚才的梦又是象征着什么呢?那些向我逼迫而来的尸体,都是死在我手里的人啊!
心里翻腾着痛切的悔恨。我怀疑自己,当时那么努力研制出APTX系列,果真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的行为吗?而如今的自己却又在体验如此深刻的烦闷与苦恼。即使我素来明白不能为了学术而牺牲良心,目睹那些可怜的无辜者变成行尸走肉,自己却还对其进行研究,更发现自己这些日子几近疯狂的研究,只是为了忘记这种良心苛责,是与为了忘记身为死刑见证人的痛苦而专注于磨利断头刀相同的悲惨心理的体现。自己居然以不输于Gin的冷静和残忍,心满意足地实施着试验。
所谓的科学难道就是这样么?发现自己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居然是谎言,现在告诉我的信仰全都是虚构不真实的和正确性和确实性完全没有关系。我感到的惊悸实在难以言表,仿佛立足点完全崩塌了一般,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了。我意识道在自己眼里,周围的事物与以前迥然不同了。
在医院里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个星期,除了医生护士再没人来看过我,偌大的病房里,我独自躺在床上,就算半夜从噩梦中惊醒也是孤身一人。
鹈饲医生的态度极其谦恭诚恳,总是笑容可掬,据说这位大夫和组织有些瓜葛,患者中有许多组织成员,他医术神奇精湛,却守口如瓶。
只有一件事不合乎情理,当护士定期给别的病房送报纸时,然而我从没渠道了解每日新闻。在我苦苦追问之下,护士只能说是送我到医院的先生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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