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安惊道：“陛下知道我的身世！？”这话问的颇有些有些无礼，奈何他心旌摇动之下无力自制，双目惊慌渴求地直视向轿帘。
轿内打帘的内侍冷呼一声：“放肆！”
女皇微微摆手：“不妨事，莫斥。朕也许多年不曾见过这么有活力的年轻人了，日日听你们曲意奉承，有什么意思。”
她自轿帘中伸出一只手来，招呼道：“你走进些，叫朕好好看看，朕年老昏花，看不清楚你们啦。”语毕，眼风若有若无地在清宜身上转了一圈。清宜跪在远处，只感到头皮一紧。
沈佑安方才觉察刚才多么失礼，他有些紧张，只得克制住心头的急切，默然走近几步，跪在地上，任女皇打量。
“真像，和乌兰穆珠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皇笑道，“只是比她高了不少。”
沈佑安心中干着急，奈何皇帝没有问，他又不能答话，在深秋的清晨，急出一脑门子汗来。
殊不知旁人亦为他捏了一脑门子的汗。
过此时两人一跪一坐，距离近的呼吸可闻，隔着一方金丝软帘，让人感觉无端的暧昧。
鹤九皋虽是胡人，对这位唐土的女皇的风流韵事，也广有耳闻。这位中年登基的女皇陛下，一辈子权柄物欲皆已满足，独独对男女之事上，颇多放纵，性风流，好年富力强的俊朗男子，宫闱裙下多有男娈爱宠。这对于一个皇帝而言不算什么，德行不亏，无伤大雅，不过是多几句闲人的谈资，料想圣母皇帝陛下也不会同市井闲汉计较。那些娈宠求仁得仁，不论什么下场，也没甚好抱怨。
只是沈佑安生的修长壮实，锐意悍勇，万一女皇陛下尝腻了整日曲意奉承写诗做赋的小白脸，偏要爱一爱端方道长，少年侠士，这可怎生是好？
鹤九皋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些年游历中原，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唐人荤素不羁，男欢女爱上颇为放肆的行迹作风，着实为沈佑安操心了一把人生大事。好在陛下真就纯为叙旧，并没有别的意思。她见沈佑安对自己的身世不甚了了，便知当年乌兰穆珠离宫后并不是一道坦途，便止口不再言，挥手叫大家都起来。
她年纪到底大了，昨夜一夜不曾睡好，今晨又急匆匆赶到城外，情绪受了连番的打击起落，如今精神就难免显出一些倦怠。
内侍察言观色，给端来了淡酒压风，谏道：“大家，世子也见过了，时候不早了，该回转了。”
女皇闻言点点头，最后看了清宜一回，叹了口气，说道：“此去艰险，千万小心。”她想了一时，小轿已经抬了起来，她又指挥道：“阿史那，你将宿尉军的明光宝剑赐给世子。”
阿史那称是，他右腿后撤，单膝跪地，双手将腰间的明光佩剑呈给了清宜。
“宿尉将军的明光宝剑，右鹰杨卫将军见之必能解朕意。武威军内更是无人不识，一些江湖宵小大约也有这份眼力见识，你带去防身，西北藩族众多，情况复杂，必要时便宜行事，以此为证。”她说着又殷殷嘱咐道：“阿史那送送世子，絮絮体己。斑奴儿，你务必保重。”
清宜大约没料到她如此的设身处地，如此信任而真诚。到底是骨肉至亲，他心中一丝淡淡的孺慕之情复又升起，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跪地磕了个头，低声道：“宅家万望保重身体，清宜这便去了。”
他不称陛下，改口宅家①，算是认下了这重身世，让女皇心头不禁一热。她失态般哽了一会儿，便毅然摆手，华轿回转，向着次第打开的重重城门而回。
沈佑安还立在原地，心内急切如焚，却又不能真拦了皇帝的轿子。皇帝也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施施然而走，看似不慌不忙，实则脚程极快，几个瞬息便进了城，一列军士断后，将那顶华彩小轿挡了个彻底。
好在阿史那还在一侧立着。
这也是当年的老人了，他必然知道一些内情，清宜看得出沈佑安的急切，毕竟关乎数条人命。他复跨上马，与阿史那并肩而行，问道：“乌兰穆珠是何人，你可知道？”
阿史那并不敢真的与清宜比肩共乘，马头稍稍退后他一尺，正好同急切的沈佑安并骑。沈佑安恨不得将耳朵扒在人家身上，事关重大，连一向不行于色的鹤九皋都忍不住驱马上来探听。
阿史那为难道：“世子难为属下，这听起来就是个女子的私密乳名，宗室贵女，岂是属下能识得的人物？”
“乌兰穆珠，这大约是龟兹于阗一代的女名，”鹤九皋突然插口道，“二十年前，可有龟兹于阗一代的女子入宫服侍陛下？”
“这位是……？”阿史那犹豫着看向清宜。
清宜不敢直言鹤九皋姓名，毕竟当年提云般若当年，自大明宫中直接掳走于阗公主的壮举实在太过彪炳，虽时隔二十五年，怕这些重臣武将都还曾记得，索性将他们三人都当做胡人，直接引荐了鹤九皋的胡姓，也不算说谎口业：“这位是贺兰少侠，是回纥贺兰古纳部的后人。是我行走江湖认识的朋友，你直说无妨。”
毕竟事涉皇室秘辛，阿史那谨慎些是难免的：“二十多年前，宫中只来过一队于阗使者，打头的就是当年被妖僧提云般若掠走的于阗国的尉迟公主。若这位乌兰穆珠姑娘是于阗人，那有可能是那队于阗使者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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