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久当然感受到了这股澎湃的气劲，他大惊失色，急速向后飞身而略。身后就是石壁石门，他哪有退路？情急之下，只能将沈佑安往身前猛地一挡，沈佑安双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身后，师父癫狂的脸。江寻久冷笑着最后看了沈佑安一眼：“佑安，别怪师父，要怪就怪你的鹤九皋，是他杀了你的，至于师父负你的，来生再还吧。”
变故突生……
鹤九皋身影已经近在眼前，来势汹汹，他显然也没有预料到江寻久真能恶毒到这个地步，亲手教养大的孩子说顶在身前，就真的忍心顶在了身前。
流云般若心经血气一旦出体，再难收回，沈佑安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他看向红光之后鹤九皋，心中回忆起这半年的求索和挣扎，只感觉荒唐又苍凉。就这么死在鹤九皋手中，也算是天道成全我，沈佑安心想，有些话我不必对他说出来，就这么一死，也算圆满。
鹤九皋睁大了双眼，那双眼睛里盛着满满的错愕，脆弱和祈求。
时间仿佛一瞬间慢了下来，沈佑安甚至来得及绽开一个安抚的笑意，他想说：“别哭，九皋，不怪你。有一句话我忍了很久，很想告诉你。”
可惜，没有机会了。
身后猛然冲出了一个人影，一个娇小的，怯弱的，卑微的小小身影，双臂展开，毅然站在了沈佑安身前。
是谢娘。她看着鹤九皋，唇边是终于得偿所愿的笑意，挑衅地看着鹤九皋。
那一瞬时空仿然静止。
鹤九皋凝望着决然赴死的沈佑安，又看向决然赴死的谢娘，突然绽出一个微笑。
他在空中生生一个转体，将指尖的万朵血莲猛地向着天空贯穿而出。
那一掌打在了空处。
鹤九皋隐没在万朵血莲里，身周血莲开合，他仰头向上，指尖遥遥拈着一朵未开的雏莲，神色安然静谧。他发冠飞散，发带也不知被爆体而出的气浪掀到了何处，满头青丝披泻而下，洒了一身。
谢娘嘴角的笑意完全凝固了。
流云心经出体没有收回的道理，要么打在别人身上，要么尽皆反噬。
沈佑安徒劳地伸出手去，眼睑抖落的泪水纷飞如雨。
鹤九皋回头而望，表情似乎是在笑，他身周澎湃的血气贯胸而过，从背后穿越在他胸前，血雾透体而出，胸前片片鲜血像凋零坠地的花瓣，而后血舞化为三千血莲，开遍身周，久久不谢。
仿佛是时光逆流一般。回到了沈佑安第一次看见他的最初。
那时候他也是在台上站着，身边花灯红彩，他怀抱一张琴，黑发披散迤逦，嘴唇一勾在笑。
沈佑安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一切都慢下来了。他听不到谢娘的阻拦，听不到自己怒吼的声音，听不到师父的狂笑。
那个青年站在万千血色莲花之中对他微笑，表情静谧，仿佛回到了生命的最初。那些颠沛苦涩，那些身世飘零，那些不公冤屈，那些求而不得，通通离他远去了。
他身周光芒大胜，安恬地凝望着沈佑安。沈佑安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在说，世间终究有一样东西，比我的命更重要，幸好。
沈佑安终于冲到他的身边，赶在他跌落于地之前，将他揽在了怀里。
他似乎是哭了，因为鹤九皋胸前被打湿了一片。又似乎没有。因为鹤九皋微笑着合上了双眼莲花终于败谢，鹤九皋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没有呼吸，没有起伏，连一句话都没有。
谢娘瘫坐在地，脚软得站不住，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知道完了。
鹤九皋太聪明，太强势，太骄傲，太狠，连死也要抢个先，绝不肯让她称了心。他怎么会舍得让自己替沈佑安死呢？他明知道，她若替沈佑安挡了这一掌，就会永远变成沈佑安心底的一根刺，不致命，却会在今后的每一天，在沈佑安每次呼吸时，在每一个看似欢乐祥和的夜里，钝钝地痛，使他们之间永远有芥蒂，使他永远难以忘怀。
鹤九皋怎么会甘心？他就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宁可玉碎，不要将就。
谢娘紧紧闭住了眼睛，感受到沈佑安将她重重推开，扑到鹤九皋身边，哭得像个孩子。
一切都完了。
何止是一根刺？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活进了沈佑安的生命里，从此化为他的空气潮汐，山川日月，化为时间空间，化为他生命的一切。
他再也忘不了他了。
而他再也无法看见我。
谢娘崩溃的大哭，哭得难以抑制，哭得一塌糊涂，你太狠了鹤九皋，连为他而死的机会，都不肯施舍给我。
这半年来的经历仿佛是一场大梦，如今梦醒妆残，当初种种，历历在目，方才悟到一场大梦，倏忽而已。谢娘眼前泪眼模糊，她喃喃道：“不是一心人，不知心底事。莫道君心铁，只怪妾心痴。”
清宜侧躺在一边，死命握住剑柄，想撑剑立起，奈何断裂的肋骨疼痛欲裂，吃不住他的力气。
扎木河唇边一线血迹，她猛地跑上前来，搬起鹤九皋的头，徒劳的呼唤他。
鹤九皋呼吸已经停止，他仰面躺在石台之上，墨色的眼睫倦了的墨蝶一般，静止的停驻在他的眼帘上，胸前大片大片的衣襟被鲜血浸透，口下大团大团黑红的血迹已经干涸。他的唇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如生如栩。那微笑宛然又遗憾，似是不甘，似是无悔，似是献祭一般放弃一切，又似得到了最宝贵的满足，所有隐秘的，热烈的，藏于年岁的，收在心底的，以及所有说过的，未来及说的，尽皆在这一抹微笑里。
沈佑安当然能看懂，因为看得懂，所以痛彻骨髓。
扎木河和他相识不久，也被这最后的笑意刺得心中酸痛，她将鹤九皋无力垂下的头搂在自己胸前，眼中一滴泪水一时没有忍住，划过眼眶，砸在鹤九皋的脸上。
谢岚山后退了一步。
他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睁大眼睛看向沈佑安怀中的那个人。
他恍惚还记得，蜀中城门前，一个绝色女子穿着鹅黄色广袖上襦，绣了八宝如意的齐胸裙，对他敛目一哂。
“不……怎么会这样呢……”谢岚山摇着头，完全没办法理解。
别人或许以为鹤九皋是最后一刻收手，送上自己的姓名的。然而只有谢岚山清楚，鹤九皋出手的那一刻，后门大敞，他完全不曾顾忌身后的敌人。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打定了主义，献祭上了自己的生命。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屑你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你，你的所有伤害在他眼中视若无物。而他捧出一颗心的时候，命都可以给你，一文不求，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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