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安将鹤九皋揽在胸前，手指颤抖，轻轻抹去他唇角的血迹：“你先睡一觉，等我替你拿到那卷经书，就治好你。”他怀中的人面容如常，嘴角似乎还有笑意，仿佛在说好。
沈佑安仗剑而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江寻久，缓缓抽出了剑。
江寻久闭口不笑了，他阴瘆瘆地盯着沈佑安的身影，冷道：“佑安，你要叛出山门，欺师灭祖吗？”他指着地上鹤九皋的尸体，“就为这么个东西？”
“我早就说过，可惜你们不信。”沈佑安一寸一寸抽出了自己佩剑，“道之为本，和光同尘，我不只是为了谁，我为我心中的道义。”
江寻久冷冷地看着他：“道义？这天下哪有什么真正的道义？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江湖侠客，绿林豪强，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碌碌一生的可怜人，哪里有心思去管江湖道义？”他说着，亦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剑，“无道子说我年少之时，使不出那样惊才绝艳的一套剑法，他说的没错，佑安，你于武学一道上颇有天赋，这点像你母亲，聪敏，慧极。然而不到万不得已，你从来领会不到一套剑法的精髓，我早就说过，你心里装的东西太沉，于很多无谓的事情上，执着太过，像你那个本想利用别人，却把自己赔进去的蠢爹。”
沈佑安知道这话说的不是他养父，不是沈清河，而是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他的心一瞬间狂跳，似乎朦朦胧胧摸到了身世的脉络，他的亲生父母，或许真的不是在一种备受祝福的情况下诞出了自己的孩子。
没有功夫细想那么许多。
沈佑安凝神而望，与江寻久隔空对峙，不过片刻，两道身影迅速缠斗在一起，冷兵器快速相交的铿锵响声听的人牙酸耳痛。
沈佑安抡开一弧剑光如虹，白芒芒的剑光瞬间从刃口飞射而出，划过两岸的土墙石壁，火花四溅。江寻久足尖在皑皑的剑光上微微一点，借力飞身而上，身形旋转直冲沈佑安飞射而去。
腾挪斗转，小小的方寸之间，两个用剑的高手摆出了纵横捭阖的意境。论真气的深厚，沈佑安是远远不及江寻久的，不过江寻久唯恐暴露自己的武功路数已经改弦易辙，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剑，剑法相对要生疏了几筹。再加上他之前中了鹤九皋的贯心一掌，动武时牵动胸口闷闷地疼痛，两人竟然一时战成了平手，甚至沈佑安悲愤之际，竟还隐隐压上一筹。
江寻久一个不注意，沈佑安剑尖斜挑，直接破开了他真气的防御。江寻久迅速压腕去挡，也被沈佑安隔开。
沈佑安连冲了五步，剑尖已经抵上了江寻久的心脏。
“动手啊，”江寻久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剑刃，抵在自己的左肋上，往里深不去一寸，他笑了，“我的命现在就在你手里了，动手啊佑安。”
沈佑安双目赤红，眼眶中凝结着仇恨的水光，他咬牙道：“我亲生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寻久微微一哂：“自然是我杀的。”
沈佑安眼眶里水光瞬间破碎，他抬臂粗鲁地擦去，咬牙用力，剑尖又往里深了几分，却崩溃一般再也捅不进去。
“瑞瑞，心要稳，手要平。”年幼的沈佑安抬头看向师父，眼中清澈又孺慕。江寻久不忍心苛责他，俯身将小小的孩子抱在了自己肩头，“算了，今天不练了，师父带瑞瑞下山吃糖葫芦。”那是五岁的沈佑安，那年蜀中下了三尺厚的雪，青城山的银杏树金黄一片，在白雪黛山中像碎金龙鳞。
“瑞瑞别怕，到师父这里来，师父接住你，我保证。”江寻久微微笑着，冲树上的沈佑安张开了双臂。那是九岁的沈佑安，被师兄陈潭戏弄，诱骗他爬上了青城山巅老君阁旁的一棵老松。那树一半都悬在山崖上，脚下就是云雾缭绕的三十六峰，坚硬如针的松叶刺得沈佑安脸颊疼痛，却死死抱住树干不敢撒手。江寻久遍寻诸峰，才终于在这里寻到他，他冲他伸出手臂，将闭目坠下的沈佑安牢牢地接在了怀里。
“这是和光同尘剑，”江寻久缓缓摩梭着剑身，微笑道，“和我的百川灌河剑，你父亲的秋水时至剑出自同源，是铸剑山庄已故的段宣大师的遗作。师父将这柄剑赐给你，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从此你要记得，对诸多人世，决不可同流合污，也不可锋芒毕露，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这方是人间正道。”那一年沈佑安十五岁，他双手接过佩剑，牢牢在心底默诵了一遍师父的教诲，此后经年，直到如今，这段话一直是他的人生圭臬，不敢或忘。
那是他的师父，是领他走过少年懵懂和青春叛逆的长者，是他敬重并且深爱的人。
看沈佑安表情痛苦难言，江寻久微微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下不去手，佑安。”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样子，“你永远都学不会先发制人，怪我没教好，更怪清河对你太娇惯。”他嘴上说的云淡风轻，温柔款款，手上动作却狠辣无比，铿锵一声，他双手灌注猩红的血莲，将沈佑安的和光同尘剑打落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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