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客栈，我便感受到有一束目光落在了我们身上。
西风的眼疾发作得非常厉害，浑身是汗，近乎有些站立不住了。我急着扶着他回到房间内，无心仔细去探究那束目光究竟来自何处，但是本能地，我心底某块地方还是抽了一下，不安的感觉像酸水一样泛了开来。
待我们回到房间里，我嘱咐秦琅和仇秋去厨房把药煎上。客栈里鱼龙混杂，我既不放心这重要的药材经过别人的手里，也不放心让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独自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仇秋接过药材的时候似乎是习惯性地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下，眉毛立刻皱了起来：“这药有问题。”
我一惊，看了看房中几人：“这药没经过别人的手啊。”
仇秋飞快地把那包药拆了开来，淡淡的药味弥漫了开来。“这药可能一开始就有问题。”她的神情有些纠结，“这里面有罗刹草。”
我微微一震。罗刹草曾是重华教的圣物之一，培育的手法被重华教牢牢控制着，几乎没有其他人能够知晓。
重华教覆灭后，重华宫连带着那些其中的罗刹草都被我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因此它在中原已经消失很久了。只有传言中有人在漠北一带见过几次。
我爹曾告诉过我，重华教的各种秘方之中，罗刹草是不可缺少的一味，甚至他们稍微重要些的祭祀活动也离不开它。罗刹草有成瘾性，用多了会让人逐渐神志不清，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是重华教控制教众危害四方的重要利器。没有了罗刹草，重华教就失去了根基。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能在这里看见它。
西风闻言支撑起精神，仇秋将其中的几片细细的草叶子用指甲尖挑出来放到了西风眼前。这几片草叶子只有半根手指长，半片指甲盖粗细。仇秋道：“里面不止这一些，其它的都磨成了粉末和其他药材混在一起了。”
西风颤抖着手接过去，放在鼻尖附近嗅了一下。我猜测可能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我从小治眼疾的药里面一直都有这味草药，原来它的名字叫做罗刹草……”西风又轻轻地将这几片叶子放回仇秋手中，“它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西风从小一直生活在漠北，而且是一个习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不擅长与他人打交道的人，他也许根本不知道罗刹草的传说。
仇秋看了我一眼，我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没事，只是这种药材太过珍贵罢了。”
西风点点头：“师父为了它应该费了不少心思。”
西风他师父从小便让他服用罗刹草，我不清楚他的心思究竟如何。但西风毕竟是他的徒弟，他应当不会将他逼上绝路。此时情况危急，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让西风服下救急。
我问仇秋道：“罗刹草的味道很独特吗？”我担心有人能从这气味中分辨出罗刹草。
“它再中原销声匿迹很久了。一般人从来没有见过它，自然无从分辨。”
我点点头。
仇秋随着秦琅离开房间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一眼的含义。
他们两个离开了房间以后，方才一直默不作声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甲的四娘忽然开口道：“阿凡，有人在看我。”
“你要小心，外面不比家里。你可别再乱跑了，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我正忧心西风，没有太多的余力再去关心我四娘，但看到她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宽声安慰道，“也不必太害怕了。不管如何我还在这里呢。以前不是也有看你长得好看，忍不住盯着你看的人么。”
四娘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不一样。我分辨得出来。”
我正欲细问，她却是不愿意再说了，只是让我照看好西风，说要去看看仇秋他们需不需要再搭把手。
我看着她摔了门跑了出去，想追出去问个清楚却放不下西风，只好作罢。
现在房间内只剩下我和西风两个人。黄泉剑被静静地放在桌面上。
房间内安静而空旷，西风都湿透了，浑身的肌肉都在微微的颤抖。
这样的西风看起来很脆弱，脆弱得让人想要把他藏起来。
“他们都走了？”他轻声问我。
“嗯。”我道，“我会留下来陪你的。”
“谢谢。”他轻声说道。
我心底里埋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是我的软肋。即便我知道他和仇秋他们不一样，他远比我强大，他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我希望他也可以依靠我。
我时常觉得我爹是个混蛋，但这并不妨碍我内心深处崇拜他，渴望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像他那样的人永远能够强大，优秀，给那些疑惑的人方向，让恐惧的人感受到安全，在谈笑风生之中将事情处理好，永远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忧虑。我想像他那样，无论潜在的危险有多少，都能从容地告诉别人：想做什么就去吧，我还在这里呢。
我越崇拜他的强大，就越憎恶自己的软弱。情感使人软弱。不管是仇秋还是四娘，还有秦琅，他们信赖我，愿意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等着我来拿主意。黄泉剑犹如随时会炸开的火药，镇外郊区严明正对整个江湖虎视眈眈，我爹要把我四娘嫁给秦琅，仇秋可能有着一段如寒潭一样深不可测的过往，暗地里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我们……如果他们收到了什么伤害，那就全部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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