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箬来时，川鱼早都打理好了，只见得脸色不好，蒙在被子下面却不得而知。
陈喜守在一边，拿着宋桥给的药一点一点的喂给川鱼，看着川鱼的眼睛就心口疼，狠咬着牙才没有摔碗。
“齐箬，和宋大人去侧殿吧。”
他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齐箬大抵没有听清楚，皱着眉看陈喜，怎么几天没见，就病的这么严重了？
何止呢，他早就病了，经年累月，是毒入骨。
陈喜摆了摆手，示意宋桥带齐箬离开。
把川鱼扶着坐起来，他连里衣也没有穿，单薄着身子，被子滑落在腰间，隐约露出白练，他抿着唇，轻轻抓住陈喜的手，“什么时候，去早朝？”
“后天，”陈喜急着按住他的手，“后天不能去，你这般模样，岂不是……”
“没事的。”川鱼抽回手，垂着头眼神落在被面上，“我还要，等哥哥回来啊。”
陈喜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川鱼这几日净是些胡言乱语，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的颠三倒四，似是要等一个人来，却只是说着，仍安分的呆在床上，半分不挣扎。
似是守在原地，一切尽得归来。
如他愿吧。
所求，莫不过一场故人酒。
陈喜没拦住川鱼，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硬撑着身子爬起来，腰腹间缠着布，勒着腰纤细，裹上繁重的衣袍，束发，然后晃晃悠悠的扶着陈喜的手走了出去。
一片漆黑。
川鱼抬着头，全靠陈喜牵引着，分明记得路，又觉得陌生的紧，每一步的小心翼翼的，生怕撞到什么。
坐在椅子上，神情倦怠的应付着大臣的问候，和纷繁的奏表，然后扮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再摆了摆袖子，索性告了假，把权力下放给大臣，再晃晃悠悠的回去。
躺床上揪着被子，蓦地哭了。
陈喜手忙脚乱。
咋，咋了这是？
看着川鱼拥着被子，泪珠子扑簌扑簌的落，湿了下颌，晕湿一大片被褥。
却不敢上前，连安抚都不得带与他。
“莫哭久了，对身子不好，”陈喜用力掐着手心，“小鱼，清醒一些啊。”
后一句几近喃喃，似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只为安抚心里的不安，更是期望川鱼能够好起来。
转身，轻轻掩门，留川鱼一个人，若悲痛，便尽得恣肆吧。
抱紧被子的人缓缓松开手，呆滞的目光散在半空，蓦地弯了眉眼，言笑晏晏，泪却不动声色的划下，唇角动了动，“陆祁远，我不再，念着你了。”
他紧皱着眉，和脑袋里针扎般的疼抵抗着，拼尽全力清醒过来，硬生生从那场旧梦里抽离出来。
此后缠绵春风好时光，亦如指尖过，匆匆莫挽回。
任秋光悲凉，黄叶萧萧，葳蕤走向衰败，不过是一生而已。
再不与君相关。
似是换了个人般，不再颠三倒四的说糊涂话，也不再动辄落泪，安安分分的吃饭，喝药，仿佛未曾用过什么。
如同雁过无痕，云飞无迹。
“陈喜哥哥，去把宋桥叫来。”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不是刚刚吃过药么？”
“吃了，没有不舒服，只是，找他有些事。”川鱼闭了闭眼，在心底轻轻呼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个小家伙，是一定要守住的。
“什么事非要……”陈喜骂骂咧咧的出去了，没有看到川鱼那一瞬间的失神。
唔，若是看到，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救他的吧。
川鱼浅笑，闭上眼睛浅眠，静等着宋桥过来，生怕那之前宋桥是唬他一般。
“宋桥。”川鱼听到宋桥走进的声音，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垂着头揉捻着手指，“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封起来吧。”
他是说，那些药啊蛊啊什么的，半点都不得伤着小孩。
宋桥打开针包，让陈喜把川鱼上衣褪了，两肩上狰狞的疤也不见了，一片苍白的，触目便是羸弱。
“你想好了？”宋桥捏起针，一手扶着川鱼的肩，“这一番针下去，就再没法回转了？”
“下针吧，对了，那东西害我整日不清醒，也一起捣鼓了，省的麻烦。”
“不清醒？”宋桥疑惑。
“他，前些日子，记性总颠三倒四的，也不知为何。”陈喜有些哽咽，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仿佛川鱼下一秒会从眼前消失一般，只恨不得天天守着，寸步也不离。
“记性……莫不是伤到了，可这若是下了针，往后会怎么样，我也不得知啊！”
“无妨，下针就是，”川鱼神色如常，“能撑多久算多久，再熬几年就没事了。”
等那时枯骨一堆，还管的什么往后如何，他这一生，断没有什么往后。
宋桥手一抖，险些把针扎偏了，他看着川鱼，这语气，似是知道什么了。
川鱼挥着手让陈喜出去，测过头来眯眼笑，分明一点光彩都没有，却夺目的很，“我于今还不得死，宋大人只消好好保住这个孩子，至于其他，暂留一条命，不为难吧？”
“皇上倒是打得一手好主意。”宋桥手下不停，一根根银针没进川鱼身子，“你又怎知我不会杀了你？”
“那齐箬怎么办？”川鱼咽下腥甜的血沫，“你更何况，那边还等着宋大人取了血琉璃去献呢。”他喘息着，几乎撑不住身子。
宋桥扎完最后一针，笑着看向他，“若不是如此，宋某早……哼！”
“宋桥，你还是不信，我没有动齐箬。”他合了眼，那一根根银针扎的疼，身体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压制在一处，翻江倒海一般，倒确是，不再散于周身了。
宋桥没有说话，只静静等时间过了，才默不作声的收针。
“纵是我不出手，你也撑不过多少年月。”
“知道知道。”“给你开的药都按时喝，还有，正八经吃饭，不然孩子还没生出来你先废了。”宋桥恶狠狠的说，提着药盒子就走。
临出门，脚刚跨出去了半步，“思旧别再吃了，半颗都不能碰！”
川鱼缓缓合上衣服，蓦地笑了起来。
思旧啊，
不吃怎么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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