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喜端着药碗，坐在床前，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川鱼。
“陈喜哥哥，小鱼的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川鱼抿了一口药，皱着眉吐舌头，“太苦了，我的病快好了吧，可不可以出去玩了啊？”
陈喜手下一顿，不知该作何回应，垂着头把药吹凉，接着喂给川鱼，半晌，“你现在身体还虚着，再好好躺几天。”何止是虚弱，险些救不回来了。
“可是，哥哥快回来了啊！”川鱼高兴地说，“他就快考中状元了呢，你知道状元是什么吗？是最厉害的了！哥哥考中状元就会带小鱼出去玩！”
他在等陆祁远。
忘却了百般折辱，忘却了一身伤痛，在一片黑暗里，等一个不归人。
何苦？
然他早已沉沦于混沌中，乍现的清醒都极为难得。
“那你，也得养好身子才能出去玩啊，”陈喜忍着哽咽，“不然走两步就不舒服了，怎么玩的尽兴呢？”
川鱼现在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尽可以哄着，又较真的很，万不得已，便去求陆祁远，哪怕是，演一场戏也好。
总好过让他一人痴痴守候，不得夙愿。
殿前那棵树梢头的枯枝吐了芽，嫩黄的一小撮，花树已隐隐盛放，有暗香传来，盈了襟袖。
“是奥，”川鱼有些沮丧，蓦地扬起脸来，“那我好好吃药，是不是就好的快一些？”
陈喜苦笑着答应，一边小心翼翼的喂药，生怕他喝急了呛到。
真的是咳一下都撕心裂肺。
那日的凶险似是一闭眼就能重现，连着烧了好几天，等人醒了，只因了气息不顺呛咳了几下便疼的脸煞白。
何止伤筋动骨。
宋桥说，积重难返。他是粗人，文绉绉的话听不懂，只觉得十分不吉利，听了让人心慌。总觉得一定要做些什么，就能挽救一些。
那么终有一日，川鱼会好起来的。
是三月景，四月的芳菲还没有来，春风捎着凛冽的味道，在光下，混着清浅的花香，宁静而悠闲。
川鱼看不见的。
他以为是自己从来都看不见东西。
那些沉重的过往，似如风过，不留痕迹，却斑驳了他的流年，几甚荒芜。
“陈喜哥哥，你见着乾乾了么，让他别乱跑，他还小，会惹着外面的大人的。”川鱼拉着陈喜的衣袖，神色紧张，若不是周身伤痛，只怕要爬起来自己出去了。
乾乾？是谁？
陈喜哪里知道，只满口应下，“看着呢，他在院子里玩。”
川鱼几乎是每天都要问上那么几遍，如此这般，陈喜早是得心应手。
“啊，那就好。”川鱼抓住床沿慢慢的坐起来，掀开被子想下去，“我想出去看看。”
他动作间拉扯着衣服，露出纤细的腰肢，偌大的伤疤横亘在肚子上，蜿蜒着，触目苍凉。
陈喜也只得由着他，换好衣服，裹紧袍子，小心的引着他出门。
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扶在门框上，随即看着那人慢悠悠的走了出来，陈喜在一边扶着，似弱不禁风般孱弱。
陆祁远怎么也没想到，只数月不见，就成这样了。
“陆，陆大人……”陈喜紧张兮兮的把川鱼藏在身后，“皇上近来身子不好，可否，可否……”
“怎么，我与皇上商议国事，也是你能插手的吗？”
“回大人，”陈喜不由强硬起态度，“皇上吩咐，政事交由您与太后相商即可，不需过问他。”
陆祁远眯了眼，紧紧的盯着陈喜身后的人。
是真的瘦的厉害，脸上丁点肉没有，大张着眼扑朔扑朔的，这都开春了还披这么厚的袍子，不热么？
“陈喜哥哥，是谁啊？”川鱼拽了拽陈喜，有些好奇，皇上，没有在这里啊。
陈喜生怕川鱼听出陆祁远的声音然后扑上去喊哥哥，所幸没有。
神思混沌，往事不记。
一时间瞪大了眼，几不可信，甚至猜忌川鱼是在假装。
陆祁远楞在原地，不知动作。
看陈喜瞬间垮了死撑的强硬态度，那神情里染上浓重的哀伤，再看川鱼懵懵懂懂的样子，只觉三月春风，也尽是凛然。
“他，这是……”怎么了？
陆祁远衣袖下攥紧了拳，生生抑住发抖的身子。
“陆大人请回吧！”陈喜咬紧牙关，他不过一个侍臣，能做到这般，已是胆量极大了。
“退下去。”陆祁远沉声。
“陆大人！”
陆祁远却不理他，扯起川鱼的手就快步走进殿去，他指尖还泛着凉意，渗进川鱼的肌肤里都引得寒战。
川鱼不知道他是谁。
他怯懦懦的开口，“大人，有，有什么事吗？”
陆祁远直直的看着他，也不说话，蓦地嗤笑，“你大可以装模作样，这番娇滴滴的模样还真是惹人怜惜，不过，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去么，嗯？”
川鱼听的云里雾里，只一个劲的摇头。
他没有装模作样，也不是娇娘求怜，更没有要躲什么，那么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大人，我没有听懂，”川鱼伸出手去小心的摸索着桌沿靠着，“我眼睛看不见，自是没有见过您，更遑论躲什么了。”
陆祁远不可置信的伸出手在他眼前晃，那呆滞的目光仿佛灼穿了他的手心，连着呼吸也疼的厉害，一时呐呐不知所言。
“什么时候，看不见的？”似后悔方才不留余地的嘲讽，又似是心疼却不敢安抚。
“一直都看不见啊。”
陆祁远终于意识到是什么不对劲了。
他抚上川鱼消瘦的脸，拥他入怀，浅声说，“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未等川鱼回答，便如是一刀刺进心口，闷生生的疼。
而川鱼，费力的从陆祁远的怀里挣扎着出来，“你，你不能抱我的，我，我还要等我哥哥回来呢！”
陆祁远手还伸着，风从指尖过，如那人眼神一般凉薄。
“你……”
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棉絮哽在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想抱住川鱼，想问他身体有没有好一些，然这一切，都无立场可言。
思来想去，竟不知他名姓。
已是，再难问出口了。
“大人，你见过我哥哥么，他要考中状元了的！”川鱼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我很想他。”
陆祁远有些无力。
即是称呼是他的哥哥，自然是皇子，又如何会去考什么状元，直是乱的一塌糊涂。
“我，帮你问问。”
“真的么，谢谢大人！”
大约是太久没有见到川鱼笑起来的模样，陆祁远怔在原地，心下悸然，那言笑晏晏模样和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重合，却捉摸不清，乱了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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