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说的了，出剑吧，”地底的风吹动他的衣摆，长衫直缀在黑暗中如同幽蓝的地狱鬼火，沈清河收起了所有情绪，微微一笑，“二十余年不曾同你比过剑，也不知道如今剑技生疏了没有。”
江寻久也冷冷一笑。
和往常一样，照例是江寻久先出剑招。
江寻久自从修习过流云心经之后，再没有在人前出过剑，他的剑上已经不再是招牌的金色剑芒，取而代之的是猩红色的水纹，流波暗纹一般缠绕着剑身而行，将四周都染上一层水红色。
两柄青锋宝剑锵然撞在一起，没有人后退。
他们太熟悉彼此的武功路数，瞬息之间已经过了百招，透过两个同样高大冷漠的身影，仿佛看见年幼的两个挚友，在庭园之中，在屋颠之上，在漫漫黄沙之中，在皓月银沙之下，解剑而舞，朗朗清清。
沈清河手心里的剑柄冰凉，四周地宫的瑟瑟妖风吹得人湿冷，唯有胸口的一腔热血，任朔风吹不熄，任冰雪浇不灭。你说道学凋敝，未尝不可以道义入心，以剑意证道，平生肝胆，谁还曾在意这几多讥讽嘲笑？
那一瞬间发生的时候，沈佑安的心中无比清明，他眼看着师父一剑刺穿父亲的肩膀，而父亲的剑却捅穿了江寻久的左胸。
那一战最后名扬江湖。
沈清河当年也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纵横江湖几无敌手，在最鲜衣怒马的年纪将宝剑封匣，不知多少人惋叹过明珠蒙尘。他在江湖上沉寂了二十余年，江湖子弟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当年点头感叹此子不凡的老前辈们也死的不剩下几个。他出场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识得他，——直到他以一己之力截杀了春秋鼎盛的江寻久。
秋水时至剑哀哀悲鸣，它沉寂剑匣中二十余年，未曾料到出鞘饮的第一口鲜血，竟来自另一位主人。
江寻久沉沉地半跪下来，心头绞痛，热血顺着衣襟洒了半身，他强撑着心脉中的一丝游动的真气，抬起头看向沈清河。
沈清河在哭，眼泪淌满了整张脸孔，润软的嘴唇颤抖着，哭得像少年时那个眼看着爱人拥着异族少女钻了草甸的孩子。
“哭什么？”江寻久强撑着笑了一下，出口的声音却微弱不可察觉，“笨蛋。”
沈清河弯下腰，将两柄佩剑从地上拾起，负在身后，然后将江寻久打横抱起：“阿觅你别怕，”他哽咽着说道，“死亡不是终结，只是另一场冒险的开始，我陪着你，没什么好怕的。”
二十六年前，少年时代的沈清河害了一场大病，身上一时发热，一时发冷，脖子后面生了寸许大的疮，他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在床上捂着被子害怕得偷偷哭。另一个少年绷着一张脸进来，掀开他身上的锦被，三下两下脱了外衣躺了进去。
“你干嘛？”沈晏红着眼睛急道，“你离我远点，这个病能染上人的，你快点出去，不要被我染上！”
江觅伸出双手，将锦被压得死死的，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阿晏你别怕，我陪着你，你能好的。就是好不了也没关系，你染给我，我们一处死了，死亡不是终结，是另一场冒险的开始，我陪着你去，没什么好怕的。”
沈晏突然放心了，他在江觅的双臂里沉沉睡去，突然觉得，要是自己真的死了，有阿觅陪着去另一个世界里闯闯，两个人一起，确实也没甚好害怕的。
地宫里一阵地动山摇。子时就要过去了。
不知谁大吼一声：“快走！地宫的门要关上了！”
幸存活下来的江湖人一窝蜂往头顶的出口涌去。山外的三星渐渐脱离了一条连珠的直线，向着自己既定的星轨慢慢复又转去，这座地宫将重新封闭，继续沉睡，等待五十年后的下一个轮回。
沈佑安从萧索的心境中猛地挣扎出来！
他快步走向内宫，那据说藏有了佛经的主棺内室。地宫又是一阵震动，本已经熄灭的火山熔岩再一次涌动起来，衬得整个地宫明明暗暗，殊为可怖。
扎木河和清宜一左一右将他的肩膀紧紧扣住！
“放开我！”沈佑安惊惧地睁大眼睛，“我要进去取到经卷！我快去快回！”
扎木河面无表情的脸上冷酷极了：“这里马上就要关闭了，我们必须出去，走！”
“不行！我要把那卷经文取出来！”沈佑安挣扎，“九皋还伤着！我要救他！”
“鹤九皋已经死了！”清宜厉声喝道。他半边脸上染着血迹，脸侧的口子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血，强撑着捂着自己断裂的肋骨：“走！你要折在这地宫里吗？！”
沈佑安眼中的泪珠瞬间洒了下来，他默然挣扎，坚持道：“他没有死，拿到佛经，就能救他！”
扎木河还想说什么，清宜手起刀落，一掌劈向沈佑安的后颈，沈佑安挣扎了片刻软了下去。
清宜喘息了两下，咬牙将沈佑安往肩膀上一覆：“走！”
经过鹤九皋的尸体，清宜犹豫道：“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把九皋兄扔在这里，沈佑安醒过来不得疯了？”
扎木河叹了口气：“我们把鹤九皋带出去，让沈佑安看着他尸身一点点腐烂，他才真会疯掉。我们西域的规矩，就地掩埋，坟墓不树不封，沙上走马，沙下沉眠。自古黄沙埋枯骨，让他在这里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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