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正则站立时总是如松一样挺拔，他本来就生得高大，站在近前压迫感十足，但游衣仿佛一点都没感觉到，只是目光单纯地仰头看着他，暴露着纤细雪白的脖颈，好像一只懵懂不知人间险恶的无畏幼兽。
“我不想要灯。”端木正则说，神色自然如常，语调平稳，“手机够用了。”
游衣微微一怔，而后点点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只是再下笔时轻快了几分：“好。你去看着他们把家具运进来，我洗漱一下就来。”
他写完，把画板的绳子往门把手上一挂，径直往卫生间去了，连房间门都没关，十分坦率。
端木正则站在门口，再次看了一眼满屋子有明有灭的灯，忽然注意到那张折叠行军床上的毛毯掀开了一半，露出了毛绒大兔子的脑袋。
看来，昨晚游衣是抱着它入睡的。
端木正则看着那只躺在行军床上的兔子，受到了冲击，觉得比看到满屋子灯还要震撼心灵。
他进入东泠之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行军床上会有一天睡着一只深受小女孩喜爱的、半人高的毛绒玩具。
好在新床今天就到了，端木正则忽然庆幸起来。
·
等游衣洗漱结束，摘了口罩拾掇好自己，平日里寂静的小巷已经人声嘈杂起来了。
“不行的，这巷子太窄，根本开不进去。”
端木正则的声音说：“这样，你下来，我来开。”
“开进去也倒出不来！”
“要是倒不出来，我给你抬出去，行吗？”
“老板，别发火别发火，司机他不会说话。我们也是怕磕着您的家具……”
游衣拿上画板往外走去，只见端木正则正在巷口和家具城的人僵持，见他出来，端木正则道：“你回家等着，不用出来。”
“怎么了？他们不肯送到门口？”游衣写道。
那个下车和端木正则交涉的售后服务人员见到这个俊秀白净的男孩写字和人交流，不禁侧目，露出几分猎奇的目光。
端木正则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挡在游衣身前，道：“他们不肯开进巷子，想在这里卸货走人。我来谈就行了，你回去等着。”
“先生，我们开到这里已经是很好了，”售后客气地说，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不耐烦，“您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这种巷群里面一般都是不送进来的……”
端木正则并不让步，道：“买的时候说好了送货到家，当时可没提有的地方不能送。这里又不是开不进去，我们花了钱，凭什么惯着你们省事？”
“这种老巷子本来就开不进去，出来的时候不好调头！”坐在车上的中年男性司机脾气挺大，大声嚷嚷道，“进去了磕着碰着算谁的啊？家具是你们的，车是公家的，我可一样都赔不起！”
端木正则一点不客气地回道：“这宽度分明就能进能出，出来的时候也好调头，你没那本事就别干开车的活。”
“你说什么？！你牛逼你来开！”
“可以。你下来。”
那司机一听就拔了钥匙要下车，售后赶忙拦着：“你干什么？你怎么还和顾客还置上气了，好好说话，真是的……”
游衣也赶紧拉了拉端木正则的衣袖，让他看着自己写字。
“别吵架，算了吧，就让他们在这里卸货，我再花钱找人搬进去就是了，不是多大的事……”
他还没写完，端木正则伸手一拉画板的橡皮擦，刷一下把这句话擦掉了。
“你别管。”
端木正则刚说完这句，忽然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慢悠悠地说：“以前我们这里车进车出的，可都是从这个小巷子调头，那时候这里头住了多少人啊，还堵车呢。怎么会到了今天，反而不好调了呢？”
几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穿着旧式布衫的老头子拄着拐慢慢沿着巷道走过来。
售后和司机都看向端木正则，端木正则和游衣对视一眼，没人认识这老头是谁。
“我住在前面靠大街的巷子里，听见有车进来，来看看哪家新搬来人了，没想到还听着了一个热闹。”那老头子说。
他腿脚不太灵便的样子，口齿倒还很清楚，只是有些东泠本地方言的口音。
“老巷子里怎么就不送东西进来了？这里头是没以前热闹了，但好歹还是有些活人住着的，时不时也是有车进出的，你们看人家是外地来的，觉得好欺负，信口忽悠人家，这样不好吧！”
售后脸色不太好看，支吾了一会儿说：“那我们的司机没开过这种巷子，不敢担这个责任……”
端木正则道：“看你们这推拒的劲，我也不放心让你们开进去，别技术不行再磕着我的家具。让开，我开。”
司机冷哼了一声，黑着脸把车钥匙给他，嘴里还不甘心地嘟囔着“我就看着你怎么出来”之类的话。
游衣没学过车，不懂那些专业操作，只是看着这巷子确实狭窄，不太好开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
磕着家具是小事，只是刚才两边起了争执，要真磕着哪里，端木正则难免要被冷嘲热讽。
然而他的担忧实在是多余了。
就算不会开车，游衣也看得出来端木正则开得有多顺畅。看着狭窄逼仄的巷子，端木正则就是有本事一次性开到底，搬完了家具，他又开着车笔直地倒了出去，最后在巷口来回倒了两次，行云流水地完成了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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