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空一碧如洗，临近中午，阳光正好。
在这天光大亮的时候，游衣一路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下了车，他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从巷口到家门口那几步路走得歪歪斜斜，中途差点平地摔跤，还是端木正则眼疾手快拎住了他的后领，像是提着一只小猫崽。
端木正则原本还想和他聊聊龙愿的事，看他这样便什么都没说，任由他直接回房睡觉了。
游衣确实累极了，最近两年他很少这样高频地开口说话，几乎是一沾上床就失去了意识。
他睡得并不沉稳，就和这十年来的每一次睡眠一样，他又陷入了梦境，第不知道几千次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比白昼更加明亮刺眼的夜晚。
太平崖上灯火辉煌，每一盏灯都大亮着，照得整个山崖明亮如白昼，也照得每一个人的面孔更加狰狞，惨叫和呐喊不绝于耳，从山脚到山巅，刀枪相撞，血肉横流。
有人死死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摇晃，灯光从四面八方打在他状似癫狂的脸上，投射出诡谲的阴影。
“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说啊！说话！叫他们去死！你说话啊！”
小小的游衣惊恐地看着昔日最熟悉的面孔陷入疯狂，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他触到了自己颤抖的唇。
等等……胶带呢？口罩呢？
游衣几乎惊厥，一头冷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立即抬手抚摸自己的嘴唇。
空的！
紧接着意识回笼，他想起来了，今天他实在太累，一回房间直接失去意识睡着了，根本没来得及贴胶带。
怎么能忘了封口呢？他怎么可以犯这么大错误，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在梦中张口出声了，差一点就会重蹈覆辙，噩梦重演……
游衣心跳如鼓，耳鸣如雷，惊慌失措地翻下床，颤抖着伸手去摸床头柜里的胶带。
端木正则坐在阁楼窗边用手机写日记，忽然听见楼下巨大的“哐啷”一声。
重物翻倒落地的声音，从游衣的房间里传来的。
端木正则眼神一凝，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梯口，撑住楼梯扶手翻身而出，从二楼的高度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客厅。
“游衣！”他喊道，用力一压门把手——锁着的。
于是他又喊道：“离门远点！”随即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抬脚踹门。
合金的门锁仿佛变成了纸糊的，竟被他一脚踹得变形崩裂，门“嘭”地一声弹开了。
端木正则疾步跨进房里，只见床头柜翻倒在地，柜子上和抽屉里的东西，什么胶带、口罩、手机、台灯等等全都乱七八糟散落在地，床上的被子也有一半掉在地上。游衣还穿着早上那身白衬衫，一手握着剪刀，呆呆地坐在一地狼藉中央。
端木正则一眼扫过全场，窗户是完好的，各式各样的灯们或明或暗，都还原样堆在房间另一边，
“出什么事了？”他问，“有人进来了？”
游衣好像被吓住了，脸色煞白，慢慢摇了摇头。
端木正则从地上捡起他的粉红小画板，想了想，还是先拽过了那只大兔子玩偶塞进了他怀里。
游衣顺从地抱着玩偶，茫然地抬头看着端木正则，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从没有人在他惊慌时递给他一个软绵绵的大玩偶让他抱着，他甚至不懂这是一种安慰。
“所以，怎么了？”端木正则见他缓过来一点，问道。
游衣放下剪刀，在画板上写道：“噩梦。”
端木正则在他对面坐下来，和他面对面一起坐在地上，瞥了一眼被放到一边的剪刀，问道：“梦到坏人了？”
游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没事的，只是梦。”端木正则说。
哪怕不能说话，游衣从来都礼貌得体，有话必回，现在竟然只是坐着发呆，看来吓得不轻。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他太瘦弱了，端木正则看着他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他不懂怎么倾诉撒娇以获得安慰，只是那么坐着，自己闷头消化情绪。
端木正则心里揪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要吃点东西吗？”
如果被那些远在首都的战友们听见端木正则用这种轻柔的语调讲话，可能会集体狂奔出基地请人来做法，看看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被这么一问，游衣这才感觉到饿，点点头，爬起来跟着端木正则走到客厅。
外卖是端木正则几个小时之前点的，已经冷了，好在游衣昨天网购的微波炉刚才也到货了，正好用起来。
端木正则热好了外卖端给游衣，热气腾腾的饭菜上了桌，却只有一份。游衣疑惑地看向他，写了几个字举起画板：“你吃什么？”
“我吃过了。”端木正则说。
他这样说，游衣便也没再问，埋头吃起来。
他吃相斯文，哪怕饿了，一顿单人份的饭还是吃了挺久，最后还剩了点，大概是有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胃口又太小，实在吃不下去，端木正则看他最后这几口吃得痛苦，忍不住道：“吃不下别硬撑，等会儿我拿出去喂巷子里的猫。”
游衣如释重负，立即放下筷子。
端木正则不是没带过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反，他带过不少。那些孩子都是一顿能吃三碗的主，毕竟每天有大剂量训练，又正是二十岁左右最能吃的年纪。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孩，猫食一样，他觉得有点好笑，又莫名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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